西郦使臣启程回国,许宴知起了个大早相送。
她身上穿的是官袍,官帽戴的端正,笑盈盈的说:“三位一路平安。”
厉莘则是幽幽一句:“许大人,不上早朝?”
许宴知笑回,“得友非易,岂能不送?”
厉莘定定望她一眼,终是勾唇一笑,轻微点头,“许大人说的有理。”
莲娜哈有些疑惑,“许大人何时与哈扎拉这么熟了?”
阿图鲁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扯了扯莲娜哈的衣袖,悄声说:“别乱说话。”
许宴知轻笑一声,双手一拱呈送别之礼,“望各位使臣返程顺利,我朝欢迎贵国来访。”
阿图鲁三人齐齐回礼,“谢许大人,谢沅朝圣君。”
待三人走后,许宴知才上了马车进宫上朝。
她将官帽摘下,放到一边,身子一躺合眼休息。她是被谢辞敲马车的声音吵醒的,她正睡眼惺忪,谢辞叽叽喳喳。
“你昨儿去使臣饯行宴到底喝了多少?”
许宴知一边撩袍下马车一边说:“酒早就醒了,是困的。”
李忠明接话问她:“你这是去送行了?”
她点头,又伸了个懒腰。
“他们三人怎么了吗?”黎仲舒问道。
许宴知失笑反问:“非得是他们三人如何了我才能去送?”
谢辞嗤笑出声,“黎仲舒的话还是委婉了,要我说,就你这样的,谁能让你早起相送?”
他说着还怪声怪气道:“那得是祖上积了多少德才能让你许大人这么上心?”
许宴知二话不说就给他一脚,“夸不夸张?这话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
李忠明故作认真的摸了摸下巴,说:“真是难为你许大少爷与我等为伍。”
“嘿,没完了是吧,你们一个个的,干脆损死我吧。”许宴知一甩袖作势要追李忠明。
沈玉林及时开口:“好了好了,说正事吧。”
许宴知这才对着沈玉林道:“小侯爷还记得那日夜市,你说他有些冷淡的那人吗?”
沈玉林点点头,“记得,你那时还说他的态度不像是出使他国的使臣。”
许宴知有一轻叹,“人家果然不是什么普通使臣,他是西郦九皇子,瑞廷厉莘。”
众人皆一惊,谢辞凑过来说:“人家堂堂皇子为何还要屈尊做这使臣?”
“西郦国主手书上说是他是来历练的,我猜他是自请而来,至于是何目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黎仲舒面色有些严肃,“怕就怕居心叵测。”
许宴知点点头,“所以昨夜饯行宴我有意试探,他有意隐瞒我也不好再问,他倒是向我承诺,说不会不利于我朝。”
她又补充一句,“他这个人,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这话怎么说?”沈玉林问道。
她回:“你们可知在西郦时,对他的描述是体弱多病,很少过问政事,另外,他这体弱是会在路程中病亡的程度。”
李忠明说:“昨儿早朝我瞧着也没什么虚弱的样子啊?”
谢辞则问:“他易容了?”
许宴知点头,说:“易容也只能掩盖容貌,但整体气质变不了,他并未显露半分病态,我并不认为他是为了装作哈扎拉而有意强撑,他的底子里就是康健的。”
谢辞:“看来此人心思深沉,不容小觑。”
许宴知又说:“他给我的感觉,似乎并未在我面前有任何遮掩,就这样直白的被我发现他并非体弱。”
黎仲舒也说:“所以你有意与他交好?”
她沉吟片刻才再次开口,“倒也不是交好,我只是向他展示了友好,毕竟在不知其根底之前,总不好贸然为敌。”
几人说话间也行至殿外,谢辞扯了扯许宴知的衣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看。许宴知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是柯相,他返朝了。
柯相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一般,扭头回望一眼,与许宴主眼神相撞。许宴知平淡如水,就这么与柯相对视。
许宴知直视柯相眼中的压迫与威严,她能很直观的感受到柯相眸中压着的野心和权势。而她始终平平淡淡,似是什么也不在乎一般的洒脱,又带着属于年轻人的狂狷和肆意,微一挑眉对上他的威视,轻狂又松散。
周围有人开口道:“柯相,近来身子可好?”
跟在柯相身旁的王克冷笑一声,说:“你去闭府一月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通红,悻悻走开。
李忠明一蹙眉,“王大人好大的火气。”
谢辞接话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大人被闭府一月呢。”
王克瞪一眼李忠明和谢辞,还要开口,许宴知则抢先道:“王大人,与其操心别人,不如管管自家小妾,宠妾灭妻在我朝是万万不可的。”
“你!”王克被堵的无话可说,杨禄一把抓住王克,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话。
柯简之哼笑开口,“许大人倒是消息灵通,那不知许大人可知我儿的消息?”
许宴知轻一笑,说:“柯大人说笑了,下官身为监察御史,知晓官员不良家事乃职责所在,至于不在朝堂的,或是被流放之人的消息,下官也没这个精力去知晓不是?”
柯简之这一问许宴主便知晓他这是把柯雍在流放途中只剩半条命的账记在她头上了。
她又道:“柯大人?你没有柯公子的消息吗?若是需要,下官可帮大人去问一问。”
王克又是一冷哼,“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用了什么下作手段你自己心里清楚!”
许宴知含笑反问:“王大人此话何意?下官使什么下作手段了?再者,下官若想做什么,还需使下作手段吗?”
谢辞嘲讽一笑,“我说王大人,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堂堂太常大人,怎学得路边野狗一般胡乱攀咬?”
周围官员纷纷低笑,王克的脸愈发通红,急的他要冲出来理论。柯简之扫一眼,王克便压着气性退回去,他又轻扫四周一眼,周围官员都纷纷静下来,权当无事发生一般散开。
谢辞又装模作样打了打自己的嘴,“诶哟王大人,下官一向口无遮拦,若是哪里得罪了王大人,王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与下官计较。”
瞧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哪里是在赔不是,分明是在要求王克莫要计较。
沈玉林则是笑眯眯的,“柯大人年事已高,记性不大好也是能理解的,如今返朝若是有何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本候。”
杨禄终于开口,“你们别太过分!”
许宴知轻咳两声,扫一眼谢辞又望一眼黎仲舒,谢辞便领着李忠明先行进殿,黎仲舒也与沈玉林先进殿去。
李忠明原本想开口说什么的,却被谢辞拉着走了,他见谢辞朝他眨眨眼便什么也没说,跟着进去了。
柯简之淡淡道:“许大人的好友当真都是牙尖嘴利,果然人以群分。”
“柯大人谬赞,下官也知自己口齿伶俐。”
许宴知又含笑一拱手,“柯大人,冤有头债有主。”
“下官先行一步了。”她说完就撩撩衣袍进殿。
冤有头债有主,既是让柯简之认清是谁害了柯雍的半条命,又是让柯简之莫要将他们之间的账算在谢辞和沈玉林身上。
她一进去,李忠明便问她,“叫我先进来作甚?我还有话没说呢。”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行了,谢辞和小侯爷的话够气人的了,你就别瞎凑热闹了,你何必跟他们浪费口舌?”
“也是,我都不稀的跟他们废话。”李忠明说。
“就是就是。”谢辞也附和道。
许宴知暗中乖了拐谢辞,瞪他一眼,“下回莫要再这般挑衅了,柯相这人不是好相与的。”
谢辞无所谓的耸耸肩,“你方才让李忠明和黎仲舒先进殿就是怕他俩为你说话得罪柯相吧?”
“你家在江南有根基,在京城也有生意,柯相也不会轻易动你,沈玉林是侯爷,更是不会对他轻易下手。”许宴知继续解释道:“可李忠明和黎仲舒不同,他俩家室平凡,我自然是要多为他们着想。”
他笑一声,“那就护着些。”
李忠明问:“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是不是又背着我商量怎么捉弄我呢?”
谢辞“啧”一声,“我们何时捉弄过你?”
“还没有?上回你骗我那河里有鱼,我二话没说就跳下去,结果呢?除了石头就是石头。”
谢辞不认账,“明明是你瞧不见鱼在哪,还怪我骗你?”
李忠明又瞪一眼许宴知,“还有你,你骗我那排的老长的队是卖女子珠钗的,结果等我排到时才知是为女子瞧病的。”
许宴知晃晃脑袋,“人家虽是为女子瞧病,可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你去了他能不给你把脉?我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呸,”李忠明越说越激动,谢辞连忙揽住他的肩,“好好好,是我的错,你别急,一会儿下了朝请你喝酒去。”
许宴知也说:“喝最好的酒,谢辞都舍不得喝的那种。”
“许宴知!”谢辞咬牙切齿的瞪着她。
“圣上驾到!”李公公的声音成功打断了他们的吵闹。
许宴知将手指抵在唇边,“嘘,上朝了。”
谢辞没忍住踹她一脚,朝堂之上她也不好大幅度躲避,只好生生挨下这一脚。她回瞪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声音,口型在说:“你完了,谢辞。”
谢辞一挑眉,满脸得意,“你奈我何?”
“狗东西。”她骂一句。
谢辞摇头晃脑,“我就是。”
……
下朝后许宴知踢了谢辞一脚就连忙到李公公身后,说:“李公公,咱们走吧。”
她是要去御书房的,可谢辞不去。
谢辞被她踢了一脚正想反攻,见许宴知已经躲到李公公处也不得不作罢,他咬牙道:“我们在福聚楼等你啊,许大人。”
许宴知大手一挥,装模作样回一句,“知道了,我去去就来。”
李公公将一切尽收眼底,笑着说:“圣上说的没错,许大人在这京城中果然最是鲜活。”
许宴知笑回:“李公公,圣上的原话怕是说我顽皮不正经吧?”
李公公摇摇头,“许大人,这就是圣上原话,许大人也的的确确是咱家见过最鲜活的人了,爱闹爱笑,活泼灵动。”
许宴知闻言摸了摸鼻尖,倒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我知道我的确有些闹腾了。”
李公公笑着摇头说:“许大人误会了,说许大人活泼灵动,确实是真话,这京城中少有鲜活,许大人,鲜活些又有何不可呢?”
许宴知也跟着笑,“还得多谢李公公包涵。”
她一进御书房刚要拱手行礼,靳玄礼就一抬手,说:“莫要给朕装模作样了,过来。”
许宴主笑两声走过去,瞧见那桌案上放着一支玉簪,她拿起来仔细瞧了瞧,“这是谁的?”
“政儿的生母留下来的。”
她一挑眉,“圣上想做什么?”
“朕或许,有办法废了皇后。”
许宴知把玉簪拿在手中,语气有些沉,说:“你想重提旧事?”
靳玄礼冷道:“当年与婉嫔之死有关的宫人都被灭了口,若要重提旧事,怕是不太容易,朕是想引她自己认罪。”
许宴知将玉簪轻放回去,静默片刻才道:“圣上想如何?”
靳玄礼则是轻摇摇头,“届时你就知道了,你只需配合朕就是。”
她一撇嘴,伸出一只手来,“我有什么好处?”
靳玄礼失笑,一打她的手心,“行了,你心心念念那套茶具,朕一会儿差人送到你府上。”
“这还差不多。”
“朕这儿的好东西,迟早得被你搬空。”
许宴知笑呵呵的,“怎么会呢?我许宴知才不是这种人。”
靳玄礼一抬眼,“不,你就是。”
之后许宴知又简单说了她对瑞廷厉莘的看法,靳玄礼听完则说:“或许,朕以后会有与他合作之时。”
许宴知不置可否,“他不简单,他们西郦朝局将来怕是会变一变的。”
她在御书房待了一个时辰,茶也喝了,糕点也吃了,还得了一套茶具,今日收获倒是不错。
她懒洋洋的揉揉后颈,“没别的事儿我就出宫了啊。”
“你就这么急着出宫?”
“那是自然,你这宫中沉闷极了,我可受不了,我就爱红墙外的自由自在。”她朝他又是一敷衍的行礼。
许宴知走后,靳玄礼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静了许久,终是低低一声,“是朕对不住你,将你困在这四方天中。”
可他别无选择,他只能信她。
许宴知这厢大大咧咧没多想,出了宫就直奔福聚楼,“谢狗,你好像还不能喝酒吧?”
谢辞:“能啊,我问过大夫了,他说我可以饮酒。”
李忠明说:“啧,这怕是个庸医。”
谢辞脸气的涨红,“我不管,我都许久没碰酒了,你们馋了我许久,我今儿定是要喝的。”
沈玉寒则说:“伤没好呢,还是等痊愈再喝吧。”
谢辞一言不发,一下蔫了。
许宴知瞧得明白,哈哈大笑,拍拍谢辞的肩,在他耳边说:“人家郡主都发话了,你还喝吗?”
谢辞咬咬牙,“不喝了!”
沈玉林接过谢辞手中的酒壶,“不能喝上一边去啊,别耽搁我们喝。”
众人皆是一笑,谢辞耷拉着个脑袋,沈玉寒笑着安慰,“再忍忍,等你痊愈,届时你想喝多少喝多少,我们陪你喝。”
黎仲舒顾着吃菜,“我也不喝,我夫人等着我回去呢,我吃吃就要走了。”
许宴知啧啧起哄,“黎夫人好手段,竟将你调教成这样,吾心甚慰。”
黎仲舒斜她一眼,“滚一边去。”
谢辞虽然没酒喝但依旧热络,“不知李夫人对咱们李大人有何要求啊?”
李忠明面颊唰的一红,“还……还没成李夫人呢。”
沈玉林接话:“这不是快了吗?”
众人嬉笑吵闹,吃吃喝喝好生畅快。
等众人散时,许宴知没回府,而是去了都察院。
谢辞没喝酒趁着时辰不算晚也去了大理寺办公。
其余的李忠明是被沈家兄妹送回去,黎仲舒则是真像他说的那般,没喝酒,只是吃菜菜便回府了。
许宴知一直待到夜里才回府,阿桃见她回来,凑近闻了闻,说:“又喝酒了?”许宴知“嗯”一声,“喝的不多,我没醉。”
阿桃点点头,“行,明儿就有人参你喝酒当值。”
许宴知被她一噎,“我真没喝多少。”
“你是没醉,但我估计你也没少喝。”
她双肩一松,“我回都察院只是整理东西的,有正事儿我不会沾酒的。”
阿桃睨她一眼,“姜老爷要来了。”
她一愣,“外公?他是有何事吗?”
阿桃摇摇头,“老爷只是说让你做好迎他老人家的准备,别的也没说。”
她揉揉眉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