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走神
作者:十六音   当官日常最新章节     
    东方令颐一语中的,许宴知终是妥协。

    三法司改的新法中划去了女子为官这一条。

    东方令颐说的对,许宴知心中也明白。

    此事急不得。

    但女子能习政书这一点许宴知是万万不会妥协了。

    要将女子身上枷锁悉数解开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要一步一步来,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新律一呈,反对之人少了。

    除了本就赞同新法推行的少数人之外,原本反对的人也变了态度。

    这些人中一部分是知道许宴知妥协,便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不再反对新法推行;另一部分则是被女子为官吓怕了,好不容易等到许宴知妥协若再不答应恐会逼得她做出更骇人听闻的事来。

    三法司同文武百官死磕了许久的律法终于没了阻碍,顺利推行。

    许宴知会做出如此让步,不仅是因为她知晓此事艰难要徐徐图之,还是因为东方令颐当日的连声质问皆是真的。

    东方令颐参破了许宴知心中所想,饶是她已经用急功冒进来遮掩但还是被他拿话做刀一层层剖开来。

    从心口剜出这血淋淋的真相。

    许宴知急着推行女子为官,的确是生无念想。

    她想快些做完想做的事,好了此一生。

    但这心思被人瞧出来了。

    她不知道东方令颐会不会告诉谢辞他们,届时他们知晓,她又该如何解释?

    所以她妥协了。

    将这条路开辟的更远,也好让东方令颐放心,她还是要活一阵的。

    至少这几年,她不会再有这样的念头。

    许宴知承认自己悲观,并且坦然接受。

    所以生死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衣摆突然一紧,将她神思一同扯了回来,她手中还握着书卷,只是书上的内容迟迟没有变动。

    她大抵是维持这样的姿势出神很久了。

    连周遭动静都没留意。

    许宴知侧头去看,一个小娃娃正手脚并用的往她身上爬,嘴里哼哼唧唧的,小肉手抓不住她的官袍。

    许宴知放下手中书卷,俯身将小娃娃抱进怀里,“公主怎么来了?”

    靳玄歆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你不理人。”

    她失笑,“理的。”

    “父皇说你在,所以我来。”

    “来了,你不理我。”

    小丫头不满的踢了踢腿,小嘴翘着正生气。

    她笑:“是臣的错,臣给公主赔不是。”

    小丫头不满意,一个劲往她怀里拱,“不行,不行。”

    许宴知怕她乱动掉下去,搂紧了几分,鼻尖轻碰了碰她的额头,“那公主说了算。”

    “出宫。”

    “这个不行。”

    “吃酒糖。”

    “不行。”

    “去骑马。”

    许宴知依旧淡笑:“不行。”

    小丫头气得想哭,许宴知不轻不重揉捏她的肉嘟嘟的小脸,“出宫太危险,酒糖吃了会醉,骑马会摔。”

    “这三件事不论哪一件,你父皇都会责罚。”

    她歪了歪头,笑意轻柔的捏着她的小手,“公主想被责罚吗?”

    靳玄歆撅了噘嘴,不吭声了。

    吓了人总是要哄一哄的,许宴知捏着她的小耳垂,说:“想上城楼吗?”

    小丫头眼睛一亮,随即小嘴一瘪“可是母妃说我不能去。”

    许宴知没接她的话,又问一遍:“公主想去吗?”

    小丫头眼里露怯,但还是点头,“想。”

    许宴知笑一下,抱着靳玄歆站起身,淡瞥一眼从旁的宫女,“文妃娘娘若是问起来,就说是臣没有规矩,带公主去的城楼。”

    宫女触及她眸中微凉,身子抖了抖,“是,许大人。”

    靳玄歆乖乖趴在她肩头,“太子哥哥去过吗?”

    “去过。”

    “是你带的吗?”

    “不是。”

    靳玄歆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她,“那我是第一个。”

    她唇角弯了弯,“嗯。”

    靳玄歆满意的趴回去。

    去城楼的路上碰见了步月见。

    许宴知微微颔首,“贵妃娘娘。”

    步月见古怪的瞧她一眼,不阴不阳一句:“别人的孩子许大人倒是抱得欢。”

    许宴知面色淡淡,“那贵妃娘娘生个孩子给臣抱一抱也是使得的。”

    步月见一噎,宫中上下皆知她虽有个贵妃的名头但至今未承宠。

    步月见没好气道:“本宫也没说什么,你干嘛讽刺本宫。”

    许宴知轻挑眉,口吻平平,“那是臣失言了。”

    “……”

    步月见白了一眼,“你们去哪?”

    “城楼。”

    “本宫也要去。”

    许宴知眼底微讶,又有些好笑,“怕是不妥。”

    “这小丫头都能去,本宫为何不能?”

    许宴知一阵无言,片刻后凉凉开口:“公主才两岁。”

    “公主还小,娘娘也还小吗?”

    步月见气结,“你!”

    许宴知不再耽搁,快步离开。

    城楼的视野极好,能完整看到皇城内外,靳玄歆紧紧抓着她衣襟,眼睛里透着光亮,笑眯眯的,“真高。”

    靳玄歆又想到了什么,问:“贵妃娘娘和你,熟吗?”

    “不算。”

    靳玄歆盯着她,“她不生你的气,你也不生她的气。”

    她含糊应一声,“或许吧。”

    小丫头机灵,知道她不想再说也就不问了,乖乖被她抱着看城楼风景。

    眼底是风景,心中是杂绪。

    谢辞是必然要去蹚沿海的浑水,只是暂时还不知他何时启程。

    新法推行的效果尚不明显,还需再等一段时日,她曾同翰林院的大臣商讨过,男女同堂多少还是有些不便,那就建女子学堂。

    不再只学《女戒》、《女规》,而是同男子一样,学的是《中庸》、《文史通鉴》等政书。

    算学也好,文学也罢。

    只要想亦可学。

    许宴知并不担心女子学堂能否得建,毕竟新法推行,女子亦可学政,那女子学堂的建立便是大势所趋,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眼下有疑的,是景王。

    她如今越发怀疑景王没那么简单,柯简之与他之间定有联系。

    宫里似乎在筹备宴席,要给景王接风……

    “你又走神了!”

    怀里的小人儿开始扭动,气呼呼的说要下来,“说了话,你又不听!”

    “放我下来!不看了,不看了。”

    靳玄歆扭得厉害,许宴知将她放下来,温声哄着:“公主方才说什么了?臣这次洗耳恭听。”

    “哼!”

    “她说她想出宫,”靳玄政淡笑走来,摸了摸靳玄歆的脑袋,柔声说:“小歆儿太小了,还不能出宫。”

    靳玄政长得实在快,才九岁未满十岁的的人就已经及她腰高了。

    他笑眯眯望着许宴知,“宴知在宫里怎么不同孤说?”

    “听闻殿下在学宫,臣怎好打扰?”

    他摇摇头,“是宴知的话,不算打扰。”

    “小歆儿顽皮,没有胡乱给宴知提要求吧?”

    靳玄歆有些心虚,垂着脑袋没言语。

    许宴知笑了笑,“没有。”

    靳玄政侧头看一眼颂妗,颂妗当即笑着去牵靳玄歆的手,“公主,奴婢带您到那边去玩好不好?”

    靳玄歆鬼精鬼精的,来回在他二人身上看了看,乖乖应了一声,“好。”

    颂妗领着靳玄歆走到一边,许宴知朝靳玄政笑了笑,“殿下有何事?”

    “宴知,你们的新法推行了,孤通篇读过,既然女子要同男子一般习政书,那如今的学堂怕是不大能满足。”

    许宴知眸光闪了一下,继而又问:“那殿下如何想?”

    “男女同堂固然能打破不平等的观念,但毕竟没有先例,一时半刻女子未必能放得开,且同堂各有不便,所以同堂还是不妥。”

    “既是不妥,那就建立专供女子学习的学堂,规格制式皆与男子学堂一致。”

    “宴知觉得呢?”

    许宴知笑着,“臣觉得殿下思虑的很好。”

    靳玄政见她笑了,当即明白了。

    “宴知早就想到了,是孤班门弄斧了。”

    她摇头,“殿下莫要妄自菲薄。”

    她又问:“殿下的想法同圣上说了吗?”

    靳玄政摇头,“还没有,想先来问问你。”

    他顿了顿,又道:“宴知打算何时着手建立女子学堂?”

    “再等一等,等等民意。”

    他点头,有些犹豫:“孤听先生随口一说,宴知在新法中划掉了一条。”

    “是什么?”

    许宴知淡笑,“殿下猜猜看。”

    “是要让女子入朝吗?”

    他继续说:“孤还不能入朝,许多事也无从而知,但既然新法中有了女子习政书,那下一步便是要像男子一样科举入朝。”

    “宴知划去的原因多半是朝中不赞同。”

    他默了默,片刻后抬眼定定望着她,“宴知,下一次改律,能否让孤也参与?”

    “男女阴阳,不可失调,我朝已然有了偏颇若放任不管,不久的将来怕是会生民变,此举既可协调阴阳平衡,又可从根源防生民变。”

    “于私来讲,孤认为女子为官也没什么不好,广纳人才,对国之将来有利无弊。”

    许宴知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靳玄政说。

    靳玄政迟迟没听到回应不由心虚,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他抬眼偷偷去看许宴知神色,不大自然的摸摸鼻尖,讷讷问一声:“怎么了?”

    只闻一声轻笑,许宴知扬着眉神色有些说不出的畅快,她笑了一阵,说:“没怎么。”

    “只是臣在想,或许殿下也该入朝了。”

    靳玄政一愣,“可孤——”

    许宴知意味深长的瞧他,“臣会找时机同你父皇说的。”

    靳玄政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孤有些怕。”

    许宴知将手搭在他肩上,微微俯身同他对视,一字一句的说:“殿下,臣会站在殿下身后,殿下尽管去做。”

    靳玄政怔怔望着她如星河一般璀璨的双眸,心扑通扑通的跳着,是终于能触及常年仰望之人的激动和兴奋,他只觉浑身的血液如被重新灌注一般,成长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感。

    一株懵懂的幼苗终于能拨开云雾长大。

    “宴知,你会教孤的对吗?”

    “会,臣会是殿下的老师、朋友和臣子。”

    靳玄政下意识纠正她:“还有亲人。”

    “宴知在孤心目中就是亲人。”

    许宴知心中一软,似是有什么东西将埋藏最深的死念往外拉扯。

    她笑了笑。

    “臣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