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时日眨眼就过,谢辞离京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洪臣溪没能被调任外官,依旧是吏部侍郎。
景王回京当夜宫中设宴,为景王接风洗尘。
许宴知路上有事耽搁了一阵,进宫时席间大多都已落座,她一身幕山紫的官袍并未往底下的席位走,由宫人领着入了上席。
瑞阳王和景王携王妃在许宴知对面入座,覃乐见了许宴知当即笑了笑,被靳玄邕不轻不重扫了一眼就老老实实收回笑脸坐好。
许宴知垂着眼,长睫遮掩情绪,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在看,她一抬眼,正对上靳玄武一双温润的眼,他笑了笑,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
许宴知却没动,依旧在看他。
靳玄武名中有个“武”字,但本人看起来与这个字并不沾边,他有着同靳玄礼相似的眉眼,却没有靳玄礼居高位的威势和常年被权力浸浴的深沉。
他侧脸和靳玄邕很像,但周身姿态大相径庭,靳玄邕身上就算隐藏的再好也能窥见几分杀伐狠厉,但他无论怎么看都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靳玄武很爱笑,笑意温和透着松闲,叫人下意识想同他亲近。
至于景王妃……
许宴知视线顿了顿,景王妃无疑是个美人,看上去是温婉大方的性子,一颦一笑皆如沐春风,像湖边的柳树被风柔柔的吹着拂动,是极让人心安的温柔。
“许大人。”
许宴知缓缓收回视线,对着来人微微颔首,“公主,驸马。”
驸马不是个话多之人,同许宴知交往不深,陪着靳玄嘉禾过来打过招呼就入了席面。
靳玄嘉禾似是有话要说,在席位上坐了没一会儿就又折返回来,“许大人,本宫有个不情之请。”
“公主请讲。”
靳玄嘉禾满含柔情的笑了笑,抬手轻抚过腹部,“待本宫的孩子生下来,能认许大人为义父吗?”
许宴知指尖顿了顿:“……”
她亲事没有一桩,孩子倒是有几个了。
靳玄嘉禾见她沉默,怕她不同意,连声解释着:“许大人,本宫只是希望将来这个孩子你能提点一二,驸马这人没有什么野心志向,本宫也不善官场之事。”
“这个孩子生下来有个世家的爹爹,有个公主娘亲,多半也是要入朝的,本宫与驸马怕是帮不了什么,只能求你教导一二。”
“且旁人本宫信不过,本宫只信许大人。”
“有许大人这样的人给这个孩子当义父,本宫和驸马都很安心。”
许宴知有些恍惚,从前还需哄着吃药,哭得可怜兮兮的公主都要初为人母了,她突然有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的实感。
“好,”许宴知慢了半拍才开口,“承蒙公主和驸马看得起。”
靳玄嘉禾见她答应,这才松了口气。
靳玄嘉禾又简单和她寒暄几句才返回席位。
驸马见她回来,握上她的手,柔声问道:“他答应了吗?”
靳玄嘉禾点点头,“答应了。”
驸马将手覆在她腹部,“许大人心重,这个孩子应该能让他多活几年。”
她猛的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只是笑笑,“嘉禾,我知道的。”
她眼眶一红,握上他的手,“本宫只是不想看他……”
驸马温声打断,“许大人是个好人,不该就这么早早去了,嘉禾,我明白的。”
……
李忠明和谢辞张望着,看见上席的许宴知垂眸把玩着扳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谢辞问李忠明:“李衍要认渡危为义父吗?”
“自然,等他再大一些,我领着他去给渡危磕头。”
谢辞抿抿唇,“东方大人才同渡危聊过,他转头就同意把那条律法划去,看来我们猜的都没错。”
“黎仲舒他们家的小崽子们还在渡危府上吗?”
“昨儿被送回去了。”
“你说我们能拖他多久?”
李忠明默了,“不知道,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我们几个都老死了都成。”
谢辞端着酒杯,“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你们多去烦烦他,不能留他一个人待着。”
李忠明眯了眯眼,搭在他肩上,“这话你从前就说过,谢辞,你是不是还知道点什么?”
谢辞“啧”一声,把酒饮尽,“还记得当初把刘承吓到的血伞吗?”
“那上面的血渡危的。”
“还是他故意弄伤的。”
谢辞双肩一沉,对着李忠明叹了一声,“李忠明,我是真的怕他会想不开,这几年他是什么样你我也都看在眼里,他眼里的死念越来越重了。”
“不然我也不会让东方大人去找他谈。”
李忠明一顿,“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辞没接话,其实许宴知以前也是这样的,只是因着过去有许昌茗在她尚有念想,从未显露过自己极端的性情。
如今她的无欲无求是越发明显了。
淡得像死人一样。
偏生还要端一副笑模样出来叫旁人心安。
许宴知啊许宴知,真不叫人省心。
许宴知这厢不知谢辞他们如何想,她只是静静坐着,想的是沈玉林寄来的信。
沈玉林所在的外疆不止接壤一个国家,东方是洳焦,西方是樾止,北方则是大巉。
沈玉林信中说洳焦有意与朝中结交,而大巉自换了首领后就对临国虎视眈眈,似乎有开战的准备。
洳焦势弱,一旦大巉要开战那首当其冲就是对洳焦发兵,所以洳焦想与沅朝结盟,受其庇护。
那樾止呢?
樾止似乎很平静,或许早已同西郦达成了一致。
西郦最近也换了君王,是四皇子。
不知那位九皇子殿下如今是否安好。
樾止若真与西郦达成协议,那正好借着西郦的关系间接与沅朝搭上线,难怪洳焦会急着向沅朝示好。
“许大人,许大人?”
许宴知一瞬将思绪收回,抬眼对上靳玄武,“臣失礼了,望王爷恕罪。”
靳玄武摆摆手,极随和的笑了笑,“无妨,本王见你一直不喝酒,是不是本王带来的酒你不喜欢?”
许宴知闻言扫一眼桌上的酒,她笑了一下,端起酒敬他一杯,“王爷说笑了,方才走神了,所以才没来得及品尝王爷带来的酒。”
靳玄武也受她这一敬,“许大人,那你可要好好尝尝这酒。”
“自然。”
许宴知喝了酒,神思被拉回到宴席上。
她陪着同僚说笑几句,又喝了几杯酒才找借口出去方便。
谢辞和李忠明在等她。
许宴知挑眉,“等很久了?怎么不差个宫女来传话?”
谢辞笑嘻嘻的,“说你坏话自然不能让你在场。”
许宴知轻笑,“那说完了?”
“说完了。”
李忠明不知从哪顺的一把瓜子,分了一些给谢辞,许宴知没接只是看着他俩嗑瓜子。
“真无聊啊,”谢辞打了个哈欠,歪歪倚着李忠明,“想钓鱼了。”
李忠明斜他一眼:“去那御池里钓,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鱼的命硬,被人发现不砍了你才怪。”
许宴知低低发笑,蓦地抬头看着他俩:“我的命比鱼硬,我带你俩去。”
谢辞眼睛一瞪,“真的假的?你真敢啊?”
许宴知点头,“我还干过比这更过分的。”
李忠明有些犹豫,谢辞则是激动的不行。
“走走走,趁着宫人都在宴席上忙着,你快带我俩去。”
许宴知没开玩笑,真领着他俩去了一处水池,里头养的鱼并非是观赏鱼,而是真能捞上来吃的。
谢辞咂舌,“这不会是御膳房养的吧?”
许宴知摇头,“步月见养的。”
“谁?!”
“步月见。”
谢辞:“……”
李忠明赶紧拉着他俩就要走,“我看你真是疯了,还不如去御膳房呢。”
许宴知咧嘴一笑,挣开他的手走向水池,撩起袖子蹲下去捞了一条鲟鱼上来,“就这条吧,步月见养的还不错。”
李忠明愣了半晌才开口,“许宴知你是喝醉了吗?”
许宴知:“……不是你们俩要捞鱼的?”
谢辞面色有些复杂,“这几年你倒是进宫进得勤,你不会是和贵妃娘娘有什么吧?”
许宴知:“有,有病。”
她无奈耸了耸肩,“步月见上个月折了我养在宫里的花,我吃她条鱼,不过分吧?”
谢辞一听有脚步声,也顾不上是谁的鱼了,一把抓着许宴知和李忠明就跑,一路上做贼似的领着他俩东躲西藏,回到宴席附近三人都出了一身汗。
饶是折腾了一路许宴知都没舍得放开那条鱼。
谢辞擦擦额头,“不是,你怎么还拿着这条鱼呢?”
“自然是要吃的,不然我捞起来做甚?”
李忠明哼哼两声,“你怎么吃?”
许宴知静了几秒,招来一个宫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宫女吓得眼睛大大睁着,许宴知安抚的笑了笑,“没事,出了事我顶着。”
没一会儿那小宫女回来了,还带着不少东西。
谢辞望着烤架一阵无言。
李忠明咳了一声,“这是在宫里,许宴知。”
她反问:“难不成是在宫外?”
他俩万万没想到许宴知竟真烤起了鱼。
许宴知坐在石头上,“吃不吃?不吃你俩回去吧。”
谢辞和李忠明对视一眼,“吃!”
小宫女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的,这一墙之隔就是景王的接风宴,他们三人就在这墙外烤鱼……
小宫女眼皮抽了抽,胆子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