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见晚,刑部中大多下值回府,薛城房中仍烛火通明。
“李大人,来了。”
李忠明淡淡点头,“嗯。”
薛城拍拍他肩膀,“放心,许大人在我刑部不会有事的。”
李忠明眼皮动了动,慢吞吞问一句:“今日还有谁来看过他吗?”
薛城道:“黎大人和顾大人倒是一起来过,许大人府里的人也来过。”
薛城不知李忠明和许宴知关系微妙,只当他来就是要看望许宴知的,“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许大人。”
李忠明点点头又突然想到什么张口道:“不——”
话没说完他又咽回去,薛城道:“什么?”
他笑了下,说:“不必麻烦薛大人亲自带我去,差使个人带路就是。”
薛城看一眼桌上堆积的公务倒也没客气,直接道:“那成,我就不亲自带你去了,来人,带李大人去看望许大人。”
李忠明朝他一拱手,“薛大人先忙。”
“去吧,去吧。”
李忠明走在小吏身后脑中思索见到许宴知后该说什么,那日的争吵尚没个结果若此时见了许宴知会不会又吵起来。
他想的入神,不知不觉跟着走到了地方,小吏开口道:“李大人,到了,小的就在那边等着,有什么事叫小的就好。”
李忠明回过神,一抬眼就往牢房中看。
许宴知没换囚服,依旧是她自己的衣裳。
许是牢中阴暗不曾照过阳光,她的脸似乎比平日更白一些,唇色也比平日浅了许多,好在眼下没有乌青想来她倒是不缺睡眠。
现下她正盘着腿坐在特意铺了软垫的床榻上,怀里抱着一只黑猫,人似的坐在她交叠的腿上,她一手慢悠悠撸动猫肚皮,一手捏着猫爪子上下摆动。
她笑盈盈的望着李忠明,抬着猫爪打招呼,“晚上好。”
原本还想了一路该怎么开口打破冰面的李忠明被她这混不吝的一句噎得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道:“好什么好?”
“哪里好?”
许宴知:“……”
她一下老实了,默默把猫爪子放下,猫也认怂一般低了头轻轻“喵”一声。
李忠明不吃她人畜无害这套,瞪一眼搬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双手抱在胸前,面色严肃的盯着她,一抬下巴道:“老实交代。”
许宴知挠了挠猫下巴,“交代什么?”
“张春兰和李三会在朝堂上翻供的事你可早有预料?”
她点头,“从李三翻供时我就料到了这是世家对付我的局。”
“当时吴大人还想用张春兰为我扳回一局,可有了李三在前张春兰不进殿我都知道她也会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戏已开唱,哪有停的道理?”
她突然扯扯嘴角笑了一下,略显苦涩。
“其实张春兰进来时我还是心存侥幸,毕竟我将她安置在都察院中好生照料,并未亏待过她,万一她改了主意选择帮我呢?”
“可是她没有,那时候我就猜到了,世家这次势要置我于死地。”
李忠明哑然,伸手拍拍她的膝盖以示安慰。
许宴知抿唇笑笑,转言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来看我?”
李忠明哼哼两声,“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成吧,”她一耸肩,低头揉着猫肚子玩儿,猫被她揉的“喵喵”直叫,她唇角微微翘起惬意极了。
李忠明见状稍稍放了心,他伸手去扒拉猫后腿,“这案子圣上没交给大理寺,多半是怕落了世家口舌。”
“虽明面上不让大理寺接手但私下却没说不让大理寺帮着查。”
“你放心,我会帮着薛大人查这个案子的。”
许宴知笑笑,“有你们我不用担心。”
李忠明闻言抿抿唇:“所以你真正谋划的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许宴知笑意柔和,语调很轻,“不能。”
李忠明深深叹了口气,“好吧,渡危,我可以不问你,也可以不阻拦你想做的事,但你知道我的。”
“一旦你陷入危险我就不可能不插手,所以渡危,你最好确保自己不会出事。”
许宴知低低发笑,“我会的,我会的。”
她静了静,长睫微垂遮住眼底湿润,“上次你问我是不是谢辞死了,在你心中就没人是你兄弟了?”
“不是的仲和,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不论是谢辞,还是你,还有黎仲舒小侯爷,在我心中都是不可被替代的人,是我此生最好的兄弟。”
“正是因为如此,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图谋,我已经失去了谢辞,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李忠明低着头捏着猫后爪,一声不吭却眼底泛红,半晌才听他低低说一句:“可是渡危,我们何尝不是在害怕会失去你呢?”
“许太傅走后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赴死,所以我们想救你,原本在慢慢变好的时候谢辞的死又将你拉回死路。”
“渡危,我们是真心想救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许宴知一滴眼泪落下,直直砸在李忠明手背上,“谢谢你们不遗余力一次又一次救我于生死。”
李忠明浑身一僵,那滴砸在手背上的泪似是砸在了心上,只觉滚烫灼人,他不敢抬头,只愣愣盯着手背,脑中反复回想过往。
那样爱笑的人如今一滴泪便能灼人。
许宴知微微仰头,泪从眼尾滑落,压下嗓音发颤,“会好的仲和,一切都会好的。”
李忠明忍住哽咽,佯装无事一般应一声,“嗯,一切都会好的。”
她抬手擦过眼尾,笑了笑,“诶,还在这儿待着做什么呢?还不去查案早日还我清白?”
李忠明笑出声,“嘁,什么态度?”
她捏着猫爪子去打李忠明手背,“去去去,大晚上的跑我这儿来哭鼻子肉不肉麻?”
“哈?”李忠明嗤笑:“我哭鼻子?”
许宴知理不直气也壮,“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
李忠明一撇嘴,“脸皮真厚。”
她一歪脑袋,“那咋了?”
她抬腿虚踹一脚,“滚滚滚,我要休息了,你不睡我还睡呢。”
李忠明白她一眼,“走就走,谁稀罕来你这儿。”
“你就抱着你的猫过日子吧你。”
“那咋了?”
二人吵嚷着分别,待李忠明一走就有小吏端来汤药,“许大人,该喝药了。”
许宴知懒洋洋应一声,放开猫去接药碗,猫一闻药味躲得老远叫个不停,她没有嗅觉一般将药一饮而尽。
小吏一声不吭去接碗,摸到碗底的纸条已经没了,垂着脑袋退出去。
牢门被重新锁好,狱卒往里看了看没察觉不妥便转身离开。
许宴知去墙角把猫抱回来,闲闲躺着一手摸猫一手将纸条打开。
她眸色暗了暗,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烛光忽明忽暗映在她面上覆下一半阴影,她抬手将纸条送到烛火下燃尽。
怀中猫幽蓝瞳孔在夜色下愈发明显,懒懒叫了一声。
翌日。
许宴知在牢房中悠哉练字,时不时狱卒走来巡查,猫就窝在桌边舔着爪子。
紧接着响起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在她牢房外停下,“开门。”
那人走进来,“许宴知,刑部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将你提回天牢的文书季尚书已经批了。”
许宴知没抬头,淡淡道:“为了给我用刑你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人冷笑,“请吧。”
“孤看谁敢?”
许宴知一挑眉,不做理会继续落笔。
那人面色一变,连忙对来人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靳玄政冷哼一声略过那人径直走至桌边看许宴知写字,他道:“你要把人带到哪去?”
男人额头一凉,“回殿下,属下奉命将——”
靳玄政冷声打断,“奉命?奉谁的命?”
“殿下,文书已经批——”
靳玄政一脚踹翻凳子,突来的动静响彻整间牢房,男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一步,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中不敢再说。
猫也被吓了一跳,尾巴扫到墨汁在纸上留下一串墨线,许宴知笔一顿,将猫抱起来抚摸安慰。
靳玄政眯了眼,“把文书拿来。”
男人犹豫片刻还是将文书递给靳玄政。
靳玄政接过来看都不看就撕开,“滚回去告诉你主子,除非他拿着圣旨来,不然没有孤的命令谁都不能私自带离许宴知。”
他将碎纸砸向男人,“滚。”
男人面色铁青却不敢反抗,咬牙道:“属下告退。”
许宴知抱着猫坐下,给靳玄政倒了杯茶,“殿下来的巧,救了臣一命。”
靳玄政一耸肩,“都是你算好的吧?”
“薛城将你从天牢提到刑部的时候你就猜到世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方设法把你带回去,孤想得到就不可能不来救你。”
许宴知不置可否,朝他笑一笑,“臣说过了,殿下会帮臣,不会毁了臣。”
靳玄政有几分无奈,“你就哄着孤玩儿吧。”
“没有。”
“就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