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杏城,黄沙漫天。
朝廷的旨意久久不达,两军对峙,便如烈火炙烤般难捱。
昨夜探子又来报告,杏城以西五十里外,有兵马伺机而动。
丙安带人前去查看,与回鹘人小小对阵了一场,不仅生擒数十人,还将他们赶出十几里地去。
今日晨起,军师与几位副将都聚集在主帐内,大家纷纷献计献言,如何将回鹘士兵一举歼灭。
王副将:“我瞧着,还是得来个瓮中捉鳖!西南那片旧城是个天然好战场!”
洛军师:“在下倒觉得,回鹘几番试探,只怕不敢正面迎战,若不如咱们主动出击,长驱直达乌邑城。”
丙安:“对对对,一举歼灭,干脆利索,省得他们三日一试探,五日一小攻,如同隔靴搔痒,一点也不爽快!”
至此,帐中众人都笑声连连。
桑青野坐在这一片热烈的笑声中心,他已然有了成熟的计划,只等朝廷的命令下来,便可主动出击。
帐帘忽然从外头掀开。
万将军迎面小跑而来,他从袖筒里掏出一道明黄色的信笺:“朝廷传来指示,还请桑将军过目。”
桑青野眸光一亮,阔步上前接过来军令,终于等来了!
帐内众人都显出几分跃跃欲试之态,军令来了,大家伙儿立功受奖的日子也不远了!!
可桑将军很快就合上了信,众人好奇追问起来:“将军,咱们何时开战呐?”
桑青野眸光微暗,语气低沉道:“朝廷要我军后退二十里,按兵不动。”
“什么?退兵二十里!”
在场之人无不惊诧万分:
“时局利好,为何要退兵?”
“对啊,咱们千里行军,如今胜负未见分晓,怎么突然就要退兵?”
丙安也困惑不解:“退兵二十里,那么金城与五洲城怎么办,难道要拱手让给回鹘人?”
没想到关键时刻朝廷会下达这样的指令,饶是桑青野心中也万分不解。
大战一触即发,此时退兵,一来:金城与五洲城两城数以千计的百姓危矣!
二来:如何向军中数万将士交待?大家信心满满,千里奔袭前来杀敌立功,如今不战而退,岂非士气大伤?
可他身为主将,又不能对朝廷的军令置之不理!
短暂的沉默中,王副将忽然躬身谏言:“将军,如今朝堂混乱,那宦官素来与回鹘交好,说不准,这就是他的手段,咱们可不能叫那阉人牵着鼻子走。”
王副将素日来便对宦官颇有微词,如今有机会保家卫国,却要被一群阉党扰乱战局,他心里越发愤慨起来。
丙安也不服气:“无端端退兵,边陲百姓非戳烂咱们蜀军的脊梁骨不可!”
“咱们声势浩大的来了,却又不声不响的退兵,朝廷那帮昏官,真当咱们几万大军是儿戏啊?”
军师也开口:“将军,咱们千里奔赴西北,如今还未正经打一场,退兵太伤士气了。”
是啊,行军作战,士气很重要,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人人都懂。
王副将索性直言:“将军,末将愿请命,携两千精兵突袭回鹘王部。”
说话间,他深深一叩铿锵有力:“就算取不到回鹘王首级,也要将华大人救出来!否则,我大汉威望何在?”
桑青野弓步上前,一把扶起王副将,其实他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局势大好,自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曹将军常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今日他桑青野也要自专一回。
可就当他要开口应允之际,外头传来关黑达气喘吁吁之声:
“将军,将军!蓉城来信。”
桑青野的额角忽然毫无预兆的跳了几下。
他沉着脸接过信封,入目短短几行字,却令他心跳骤停片刻。
他心中疑云密布:太子妃娘娘宣阿宁北上入宫?
怎么会这样?
为何要宣她入宫?
难道太子殿下发现了替嫁之事?
不,前几日才听闻东宫向陛下请命,晋封豫章华府的家主华鸿渐为荣誉卿大夫,增享封地食岜,正是无限荣光之时。
应当不会······
丙安大着胆子偷瞟了一眼六哥手中书信,而后惊呼一声:“娘娘宣六嫂入宫?”
语落,帐内众人俱是一惊。
万将军很快镇定下来:“朝廷是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所以才请嫂夫人进宫的吧。”
桑青野的面色很难看,握着信沉默不语。
一旁的关黑达很不服气,扬起一张大圆脸打抱不平:“咱们在前线出生入死,他们居然以家眷为质!如此小人之心,岂不叫众将士寒心!”
帐中众人都知桑将军与嫂夫人感情甚笃,如今嫂夫人入宫,将军心中必然不快。
大家略有些担忧的望向桑青野。
万将军见状立即宽慰道:“将军息怒,如今朝中人心浮动,此举恐怕也是有人刻意为之。”
丙安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六哥,期期艾艾道:“六哥,既如此,那咱们还是谨遵军令吧。”
六嫂在朝廷手上,咱们自然得言听计从。
一瞬间,军帐内的气氛跌倒了谷底。
王副将亦傻了眼,他满心建功立业的热情也瞬间颓了下去。
桑青野更是心乱如麻。
*
煌煌殿宇,碧照蜿蜒。
今日的东宫舞乐声平,莺莺燕燕的舞姬挤满殿宇。
自从太子被圣上斥责收回监国权力后,忽而转了性子。
今日是太子妃娘娘的生辰,殿下更一改常态,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宴会为其庆贺。
除了宫中的后妃公主,长安城内品阶高的王公贵族女眷都受邀前来。
一时间,钟鼓馔玉,鼓乐笙歌,琼浆玉液,珍馐佳肴,直叫人眼花缭乱。
华婉宁入宫已有七日,始终被软禁在容华殿中,两位女官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至今未见到小妹,她实在坐立难安。
好在今日宴会,太子许她参加。
一进门,就瞧见小妹与一众妃嫔簇拥在宝座之上,言笑晏晏,华服美裳,金钗玉珰,妆容精巧。
姐妹重逢却无法直述思念,唯有隔空对视,二人都止不住泪眼婆娑。
华婉宁随着一众王公贵女跪在东宫的大殿内,众人洋洋洒洒躬身叩拜:
“尔等遥叩芳辰,祝娘娘生辰吉乐。”
刘丛裕斜倚在王座之上,一袭天青色雨烟竹纹缎面长袍,修长有力的掌心紧紧扣着华婉晴的肩膀,隔着满堂彩昼,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对儿华府姐妹花。
你二人将孤玩弄于鼓掌之中,那如今的一切便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他仰面大笑,云朗风清般:“婉宁,孤今日邀众人前来庆生,你心中可欢喜?”
华婉晴无可奈何的收回视线,带着几分讨好点点头:“妾身惶恐,多谢殿下费心。”
今日是大姐姐的生辰,她们姐妹俩不禁一句话都说不上,还要时时刻刻揪心,唯恐殿下发怒,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受,华婉晴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大姐姐。
许久未见,她容颜依旧动人,只是一双美眸里盛满了忧心。
刘丛裕忽而指着宴会中某个娟秀的身影:“我瞧着下头有位太子妃的故人。”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太子所指之人。
只见那女子姿容昳丽,气质出挑,只是有些眼生,似乎从前并未见过。
众人不免耳语,猜测这是谁家的女郎?哪家的夫人?
直到有人提起蜀军的名号,众人才惊叹,原来是桑将军的家眷??
华婉晴紧紧咬住自己的唇瓣,她不知道刘丛裕意欲何为?
刘丛裕见她久久不语,索性一把将人拉倒自己怀里,酒气浓郁的薄唇落在她耳边,叫旁人看去,只觉得二人姿势暧昧,可只有华婉晴听得见,他的声音却又低又冷,带着满满的不屑:“怎么,故人相见,不敢认?”
华婉晴止不住浑身轻颤,抬眸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察觉到她浑身发抖,刘丛裕非但不觉心疼,反而有种愉悦涌上心头:
“做什么?今日是太子妃的生辰,孤自然是想要爱妃高兴。”
语落,他转头对着下头的华婉宁开口:“孤听闻这位故人才情横溢,那便允她献舞一支,庆贺太子妃华诞。”
煌煌殿宇,贵人们窃窃私语。
华婉宁却如芒在背,她自幼习得的教导之中,断然没有当众起舞这一项。
可,身在屋檐下的她,此刻唯有垂首听令。
宫娥引她去更衣,煌煌殿宇中,众人一边把酒言欢,一边翘首等待。
许久之后,才见那所谓的“故人”满身红装,羞恼的现身。
宫廷的舞裙,无论剪裁,质地,款式自然都是极尽妖娆之姿,也只有这样才能取悦君上。
此时这位故人一出场,衣带翩跹,裙摆飘风,玉肩微露,红里透白,真是引得众人瞩目连连。
乐姬适时拨动琴弦,宛转悠扬曲调萦绕在大殿之内。
华婉宁看着被刘丛裕禁锢在怀里的妹妹,她的脸色那般憔悴,华丽衣裳之下,已然微微凸显的孕肚,更令她万分疼惜。
“愣着做什么?”
太子忽而开口,手持酒樽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跳!”
华婉宁只能强压下心头的羞愤,深吸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中轻轻抬手,和着音乐莲步轻移,身侧七八位舞姬与她一同献舞,遥遥看去,只觉美人婀娜,嫩柳款摆,好一副靡靡春光。
可细只有婉晴看得出,大姐姐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抗拒与隐忍,那渐渐发红的眼底,令她这个妹妹心疼欲裂。
素来端庄矜贵的大姐姐,今日却如玩物一般,任凭旁人欣赏取乐?
刘丛裕睥睨的目光不加掩饰,他十分享受此刻。
看着戏弄过自己的女子,痛苦,卑微,又耻辱,当真是大快人心。
“没想到,蜀地穷山恶水,竟然能娇养出这般玲珑的女子?”贵妃娘娘忍不住调笑一声,一旁的众人都跟着轻笑,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太子与将军女眷身上流连往复。
侯爵夫人略有几分不满,小声嘀咕着:“人家夫君在前线作战呢,太子殿下怎····”
长公主忽而制止:“嘘,别扫兴,只要殿下喜欢,管她夫君是谁!”
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一曲毕,众人喧嚣的喝彩声响彻殿宇。
烛火幢幢,光影流转,那位故人在太子殿下连绵不绝的称赞声中,跳了一曲又一曲。
渐渐的,连一旁持酒布菜的宫娥都察觉出来,殿下热情似火的表象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可声色犬马的欢宴场面中,没有人胆敢深究这些细节。
众人只是一再的捧场,歌一曲,舞一曲,酒一轮,迷乱欢快的气氛一阵高过一阵。
没有人注意到,太子妃娘娘与这位故人,眼角掉落的晶莹是何等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