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伦农是打定主意待在这里,不过现实性的问题还是困扰着他。
比如说,波伏亚的父母无意邀请他共进晚餐这一点。
虽然托波伏亚善良表妹的福,应该是把话传过去了,但阿尔滕贝格他是一个人也不认识,自己的钱也根本负担不起全住旅店,不如说因为这次是出于冲动意志的行为,他根本就没带多少钱。
没有坠入过爱海的人是无法理解的,就如同被夏季的闪电击中一样,在那一刻,‘一见钟情’具备了诗的意义。
呼,呼。
寒冷仍旧在肌肤上蔓延,伦农朝着双手呼气,因为夏日的原因,他身上单薄的衣服根本没办法抵挡本来白天那凉爽的空气,只好感受寒气慢慢爬上脊背,在这寂寥无人的田野里,只有头上隐约的群星发着冷清的银光。
周围高高的茅草在时不时微风的吹拂下晃动,骤然来到这样的世界中,感觉自己仿佛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人,在高高银星点缀的天空下,自己已经进入另一个世界。
“真美丽啊......”
高高抬头看着天空,伦农这般轻声感叹道。
植物发出哗哗声,好像有人走过他们而擦出声音。
一个拄着拐杖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个人的面庞在黑暗星光中显现出淡淡的轮廓,但是似乎不是欧洲人,比伦农高多了,明明是拄着拐杖走,一脚被身体托着移动,还有一只手奇怪的低垂着,伦农却觉得对方比自己从容多了。
他出现的一瞬间,似乎就完美融入了这个环境,不需要语言,他安逸的气质就跟秋风一样让伦农因为陌生人出现而带来的一瞬不安平复下来。
“真让人意外,大半夜,为什么你会待在这种田野里,不冷吗。”
“......冷吧,很寒冷,不过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怎么,你不是阿尔滕贝格的人?”
“要解释起来或许有些很复杂......我喜欢的人是阿尔滕贝格的人,不过岳父大人很不同意,为了让他回心转意,我在这里住下去了。”
男人怔了一下;“你是说西蒙一家?”
伦农不希望男人把自己当成可疑分子,所以坦然点头;“没错,就是她。”
在夜晚中,伦农倒是看不出男人对他说的话持什么态度,是嘲笑呢,还是钦佩呢,亦或是当作无厘头的闹剧。
至少他可是很认真的待在这里。
“我在教堂工作的时候倒是见过西蒙妇人和他的女儿来过,她女儿身材高挑,看起来的确会受人欢迎,你确定对方真的喜欢你吗?”
“......我不确定,不过那也是我来的缘由之一,我已经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却不知道她是否对我也抱着相应的感情。”
“所以第一次约会,你就打算让对方抱着反对父母的想法,来这里和你相约吗?”
伦农不说话,但他的表情倒是在说着他就是没打算放弃。
“不小的人,却还很倔强呢,吃饭了吗。”
“没有。”
“那就在这里等一会吧。”
男人拄着拐杖消失在田野之中,伦农则在原地思索起来。
当然,从话的意思,似乎是对方大发慈悲打算为他带来一点食物,这种突如其来的善意却让他有些踌躇不定。
主要是刚刚那个男人太奇怪了,在夜晚的田野中出现的外国人,似乎有着严重残疾,作风奇特,气质也特殊。
对方能猜出西蒙一家倒是不让人意外,因为波伏亚的家就在不远处,或者说是离这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但是能脱口说出,至少说明对方在这里待过了一段时间。
他刚才好像说自己在教堂工作,先不说到底是韩国人还是中国人,一个外国人怎么会在这么一个法国乡下地方担任神职工作呢,可疑的气息多的都要溢出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草再度发出哗哗的摩擦声的时候,男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一只手明明拄着拐杖,却还蹲着盘子,盘子上是已经不温热的食物。
“想吃就吃点,我可没有更好的东西。”
坐在地上的伦农接过食物,抬头看了男人一眼,随即低下头看着食物,短暂犹豫后,突然伸出手,大口吃起来,把已经变冷的食物在嘴中豪放的咀嚼起来。
“.........”
男人则是站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没有在伦农吃饭的时候发表言论。
他大概不想坐下来吧,以那个身体,起立还是有些费力。
当把食物全部一扫而空,感觉空荡荡的肚子被填充的感觉,伦农把最后一口还在嘴中的食物咽下肚中,呼出一口气,非常认真的看向男人,诚挚的感谢道;
“非常感谢,我的名字是伦纳德·伦农,谢谢你带来的食物。”
“没关系,只是随手之劳而已。”
“不过我要待在这里,所以碟子不会帮你拿回去,还请你自己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这次他觉得自己发现男人嘴边切实的噙着笑意。
“你违反当下通常的人情伦理呢,而且不是诚实,我看你的某些想法和观念,摆明着打算和普遍的道德规定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称得上残忍。”
“我注定成为英杰,我死后将埋在拉雪兹公墓,也许在先贤祠已选好位置,在巴黎有以我的名字命名的街道,在外省、在外国有以我的名字命名的街心花园和广场。”
“同时具备自卑和超越常人的热情之火,你吸引西蒙家小姑娘的本事,大概就是你的智识吧。”
伦农注意到,明明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却称呼波伏亚为小姑娘。
他无意争论种种问题,一方面是因为环境带来的沁人心肺的影响,还有对方刚刚帮助了他,于情于理,他只是轻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还有,也不知道为什么,虽说自己身材矮小,但对方身材高大却有严重残疾,他却感觉自己从对面的身上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压迫感和长者的无可反驳感,这种事情本该让他厌恶,却最终沉默。
因为对方小小的眼眸中,仿佛包含着宇宙。
“命运总是离奇,会不断诞生像你这种的人。”
“怎么......难道你相信我会成为伟人吗?”
“对。”
“和我相比,你才是真的奇怪呢,一般人看见我,难道不该把我的所作所为看做疯人的一场闹剧,而你却反其道而行,明明根本不了解我。”
“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任何一个人,只要能看到对方的一点片段就可以。”
夜风簌簌而过,流过星的眼光。
“那么未来的伟人,再见。”
“等等,你的名字呢,你是谁?”
“哦......是吗,叫我伊利俄好了。”
“伊利俄?”
“伊卡洛斯的伊,卡利俄佩的利俄,再见。”
草发出哗哗声,男人消失在了眼前。
只留下原地的伦农,困惑不解。
星星眨眼的夜晚,伦农的确睡在了田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