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赶到乾清宫,被怀恩请进侧殿东厢房的会议厅,刚好是中途的休息时间。
他一进跨进门,顿时愣住了:太师孙承宗、首辅黄立极、次辅施凤来、兵部尚书袁可立、户部尚书郭允厚、工部尚书李从心、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毕自严、英国公张维贤、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应昌、通政使吕图南、锦衣卫提督李若琏……旁边还有一位黑衣僧人!
全都是大佬,正一边喝茶,一边低声交谈,见他跟着怀恩进来,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看得卢象升如芒刺在背。
最后,他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商学院院长徐光启,这位跟自己一样,也是侍郎衔,他才稍稍定下心来,确认自己没被带错地方。
他早就知道,天子和太后,只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朝会,日朝是没有的,太后每五日一次,主持召开由六部九卿等众臣参加的小朝会。
如果有需要,也会请当日议题中涉及的官员参加。
卢象升想:今日的会议,也许会提到钢铁厂?所以才全邀请他来说明情况?
他正在发愣,就听怀恩唱道:“工部左侍郎卢象升到……”
卢象升连忙双手合抱,团团一揖,大声道:“晚辈卢象升,见过诸位大人!”
众位大佬纷纷起身,拱手还礼,孙承宗最是德高望重,他笑哈哈地道:“建斗,哈哈哈,果然是一派朝气,后生可畏!”
原本的历史上,卢象生在崇祯十一年牺牲的时候,只有三十九岁,这时候,正是二十八九的青年时期,大好年华。
“晚辈何德何能?当不得老太师夸奖!”卢象升对着孙承宗一揖。
老上司李从心向他招手:“建斗,过这边来,昨日是没赶上回城?”
李从心这是在为他的迟到作解释,卢象升赶紧接住这个台阶,一边走向李从心,一边回道:“回大人,是的,昨日跑了几处地方,晚了就歇在砖瓦厂的招待所,今日一早进的城……”
徐光启见终于来了个跟自己同级别的人,正要过来打招呼,就听怀恩大声唱道:“万岁爷驾到!太后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待天子和太后坐好,怀恩唱道:“礼……”
众官一起行揖礼,礼毕,太后道:“各位大人,归座吧,会议继续。”
卢象升人的座位,在李从心身边,他抬眼望去,小天子朱慈煌规规矩矩地坐在太后身边的椅子上,头带小小的翼善冠,身上穿着一件明皇色的夹袄,小脸红扑扑的,一对狭长的丹凤眼,与太上皇一模一样,眼睛上方一对剑眉,平添了几份威严。
哪怕是个五岁的孩子,他也是天子,自有天子的威势,卢象升忙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今日的会议,由首辅黄立极主持,他见中书舍人和值班翰林已经在窗边的条案前坐定,就开口道:“下一个议题:关于礼部左右侍郎的提名和廷推日期,要确定下来。”
卢象升学着旁边李从心的样子,翻开面前的一本册子,册子有十来页,已经翻到了第六页,前面的议题,估计已经讨论过了。
卢象升很遗憾,自己漏掉了前面的议题,这里讨论的每一项,都是朝中大事,他刚回京,漏掉一项都是遗憾啊。
只听黄立极说道:“次辅施大人,屡次上书乞骸骨,太后多次挽留,施大人勉力完成今年的冬至大察后,再次上书言退。”
次辅施凤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先对着天子和太后一揖,再对众人拱拱手,点点头,坐下来。
卢象升望过去,见他还带着病容的脸上,是终于得偿所愿的欣喜。
按照惯例,新任礼部尚书的人选,应该由施凤来推荐,黄立极列行公事地问他:“施大人卸职,推荐谁接任?”
施凤来早有准备,他又要站起来,太后插言道:“施大人坐下讲吧。”
施凤来冲太后拱了拱手表示感谢,他清清嗓子,提高声音道:“臣推荐现任礼部右侍郎温体仁,接任礼部尚书。”
作为阉党成员的施凤来,绝对不会推荐有东林背景的人,相比之下,温体仁一不亲阉党,二不亲东林党,也是施凤来多方权衡之下的选择。
“施阁老可还有人选推荐?”黄立极的问询,也是朝廷惯例。
“没有。”
“那,记下来,等待廷推的名额上来,再提交给太后定夺。”黄立极拍板道。
卢象升见旁边的李从心在这条议题上打了个对勾,提笔写上温体仁三个字,他只好有样学样地照做,他一个侍郎,参与讨论一位尚书的提名,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在座之人,无一人提出异议,他只好不出声。
按廷推的规矩,吏部下来要召集六部九卿、科道言官推举数人,最后由天子确认最终的人选。
下一条关于补充两位礼部侍郎的提议,太后拍板:吏部一起安排廷推。
卢象升偷偷翻到后面,见只有一项议:开平元年预算!
这倒是个新鲜词儿!不但他不懂,在座的大佬们也是一脸懵逼的样子,所以黄立极翻到这一项的时候,也苦笑着向太后拱手道:“太后,这预算,要如何做,臣实在不懂,还请太后为我等解惑。”
卢象升不敢直视太后,只听到太后清亮的声音传来:“本宫与诸位讲一段,与陛下在西郊庄子上的经历吧。
四年前,太上皇赏三皇子一座西郊的庄子,本宫与襁褓中的三皇子刚去庄子的时候,带着长春宫的太监宫女,内操军一百一十六人,共一百三十多人,住在西郊别院里。
一百三十多人的吃穿住行,包括月奉和饷银,本宫算了一下,每个月大概要花两千两左右,为了增加进项,本宫准备办一间香水作坊,预计需要五千两银子。
香水作坊从投产到产生利润,要一个月左右,所以,本宫预计,这一百多人要做到完全自给自足,需要两到三个月。
本宫预计了三个月的花销,差不多要一万两银子,后来,本宫想法子筹集到了这笔银子……”
卢象升心想,原来官场上的传言是真的,太后母子被赶到西郊庄子的时候,是开当辅的商人刘鸣谦,破例贷款,雪中送炭,才有了刘鸣谦今日的富贵:城投集团的总经理,大孙子入宫伴读天子……
他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太后道:“家国天下,齐家、治国、平天下,在本宫看来,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一个家庭,要有新年的计划,一个国家,也要做好一年的预算。
大明列来没有详细的预算政策,开支随意,加上近些年天灾不断,税入减少,所以不得不加征辽饷,所以才会发生延绥边军三年没发饷银的大事,所以上个月,吴牲前往陕西振灾的时候,户部只能拿出区区十万两……
鉴于此,本宫提议,自开平元年起,大明从中央到地方,逐步推行预算制度,每个单位,每个部门,都要借鉴前三年的开支明细,做出明年的开支预算。
最后汇总到户部,户事整理汇总后,提交给联合审计组审计,哪些费用是固定支出,哪些是临时支出,哪些是备用支出,哪些该增,哪些该减,审计组要严格把关。
最后,户部有本账,本宫心里有数,才知道明年的税收,能否支付明年的开支,如果有赤字……赤字,指缺额,用红笔书写,姑且称为赤字。
如果有赤字,大家再来讨论,在何处开源?何处截流?才不会发生三年不开饷的恶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