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还要冷些。”李公公说。
许晏知闻言转头朝他笑了笑,“这我就不清楚了,往年的冬日我还没来京城呢。”
许晏知跟着李公公往御书房走,路上下着雪,李公公撑着伞同她并肩而行。
他哈了口气,笑眯眯的,“天寒地冻的,太子殿下又爱玩儿雪,圣上又担心受凉,您瞧这事儿闹得,父子俩正闹别扭呢。”
她笑一声,“爱玩是本性,圣上小时候也不见得多安分。”
李公公:“这话也就是您能说上一嘴了。”
“放心吧,等谈完正事儿,将小殿下带过来就是。”
李公公“诶”一声,“咱家就替圣上谢谢许大人了,劳您费心。”
“李公公不用这么客气。”
到了屋檐下,李公公将伞收起递给一旁守着的小公公,领着许晏知进去。
“来了。”
“嗯,”许晏知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李公公又给她送来热茶,她笑着说一句:“李公公辛苦。”
“许大人也别跟咱家客气。”李公公回道。
“我昨儿见过杨帆了,比我预想的还好些。”
靳玄礼笔没停,头也没抬,说:“那你的意思是把光禄寺卿的位置给他?”
“嗯。”
“知道了,朕一会传个信给柏恪昑。”
“我觉得,他倒是个可用之人。”许晏知的手凉,端着茶盏也不喝只用来暖手,“他倒是看得透彻,就是不知道官当的怎么样。”
“机会都给他了,就看他自己了。”他执笔的手一顿,抬起头来问她:“你见过乔赋笙了?”
“见过了。”她垂着眸子,盯着茶盏上的花纹。
“你怎么跟他说的?”
她耸耸肩,“还能怎么说?人死不能复生,让他好好过呗。”
靳玄礼:“你没告诉他实情?”
许晏知抬眸同他对视,“你不也没说。”
他一声嗤笑,“我说和你说这不一样,你真要瞒着他?”
“没什么不一样的。”
“你明知道他对你——”
“所以我才不能说,”许晏知打断他,“他总不能一辈子等我吧?我不想耽误他。”
靳玄礼又重新低头批阅奏折,“知道了,朕瞒着就是。”
许晏知哼哼两声,“别说的好像是我要瞒他似的,你心里不也这样想的?”
靳玄礼点着头,没否认。
他淡淡一句:“看破别说破。”
“啧,合着坏人我来当呗。”
“朕看你也挺有那个潜质的。”
“太子殿下到。”门外的通传声打断他们俩。
靳玄礼神色古怪的看一眼李公公,“让他进来吧。”
靳玄政板着小脸,神色严肃的给靳玄礼行礼。
“儿臣参见圣上,圣上万安。”
“......有事父皇,没事圣上的,谁教你的。”靳玄礼僵着脸说。
小殿下没开口,悄悄瞟了许晏知好几眼,那小模样委屈极了。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不是也有事许爱卿,没事许晏知的嘛。”许晏知说道。
靳玄礼蹙眉,“朕教育儿子呢,你闭嘴。”
“您儿子那可是我爹教育的。”
靳玄礼:“朕说一句你顶一句是吧?”
许晏知叹口气,带着几分语重心长,“圣上,他是太子,更是你的骨肉,你多陪陪他难道还会有人说三道四吗?”
靳玄礼一时语塞,站在那的小殿下眼尾下垂,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落下来,奶声奶气的语调还夹杂气愤:“父皇不爱同儿臣亲近就算了,儿臣也不想当这个太子了。”
“胡闹!朕不让你玩儿雪你就不当太子了?你哪来这么大的气性?”靳玄礼将笔“啪”一声扣在桌上。
小殿下直接一抖,哭的更厉害了。
李公公在一旁干着急,“殿下别哭,圣上他也是为你好。”
靳玄礼摔完笔就后悔了,见他哭的更厉害,一时心中也慌乱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殿下,过来。”许晏知笑着朝靳玄政开口。
靳玄政抽抽搭搭的,毫不犹豫的朝她走过去。
许晏知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摸摸他的脑袋,“小殿下别哭,你父皇也是第一次当父皇,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你多担待他点。”
小殿下委委屈屈,“那父皇怎么不担待儿臣点?”
许晏知忍不住笑起来,“那殿下说说,你想让你父皇怎么担待点?”
靳玄政擦擦脸上的眼泪,认真的说:“下了学后儿臣不想待在书房看这么久的书,儿臣要去玩一会雪;午膳后儿臣要吃红豆酥;休课时儿臣也不想一整天都看书,儿臣要去放风筝;还有还有,儿臣也想出宫。”
“不行!外头都冷成什么样了,你还想出去受冻?午膳后吃什么红豆酥?不消化。大冷天的放什么风筝?出宫更是想都别想!”
靳玄礼说完,小殿下直接搂着许晏知的脖颈,在她怀里埋头痛哭,颇有撕心裂肺的意味,他边哭边喊:“明明是父皇说的,冬日最适合堆雪人,父皇一次也没有陪儿臣堆过!红豆酥也是父皇爱吃的,儿臣只有午膳后才能见见父皇,你还不让!风筝也是,出宫也是,父皇说要跟儿臣一起的,父皇又不认了!”
靳玄政紧紧抱着许晏知哭,整个御书房都是他的哭声。
许晏知望一眼靳玄礼,眼神在说,看吧,你自己的错还非赖在孩子身上。
李公公也说:“圣上,殿下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说什么贪玩,不过是想和圣上多待会儿罢了。”
靳玄礼神色不自然的开口:“别哭了,朕答应你就是。”
靳玄政不理会他,还在抽噎。
靳玄礼干脆走下来,从许晏知怀里接过靳玄政。
靳玄政立马松开许晏知的脖颈,转身又搂住靳玄礼的脖颈,渐渐不哭了,但还是委屈。
小殿下哭得眼睛和鼻子都红通通的,小脸也是是红扑扑的满是泪水,小手胡乱抹两把,发现擦不干净,干脆把脸凑到靳玄礼的胸前,用靳玄礼的衣襟擦脸。
靳玄礼:“......\\\"
他伸出手抚摸着小殿下的脑袋,柔下声道:“朕以后多抽出时间来陪你,你若是想朕了,就来找朕,朕尽量陪你。”
小殿下瓮声瓮气的“嗯”一声,手紧紧搂着他不肯松。
许晏知:“去堆雪人吧,就现在。”
靳玄礼下意识就要回绝,怀里的小人儿直勾勾盯着他,他顿了顿,终是答应了。
许晏知嫌冷,和李公公在一旁看着。
李公公眼眶有些湿润,“圣上都不曾得到过自己父皇的疼爱,又怎么会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呢?”
“先帝宁愿将恩宠给一个外臣的孩子都不愿分半点给圣上。”许晏知回道:“圣上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父亲,可好在他有学习和弥补的机会,圣上却始终没能等到先帝的弥补。”
李公公叹着气说:“圣上是挂念殿下的,他时常会问咱家殿下在做什么,读了哪些书,吃过什么东西,因为不知所措,所以圣上不知该如何与殿下相处。”
许晏知望着不远处正玩闹的父子,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满是欣慰,“慢慢来吧,圣上会成为一个好父亲的。”
她又说:“我这就出宫了,李公公不必打扰他们。”
李公公叫住她,“许大人,许太傅在学宫等着跟你一同出宫呢。”
许晏知:“知道了,多谢李公公了。”
“许大人客气。”
许晏知走到学宫门口就看见许昌茗站在门口,她唤一声:“爹。”
“来了,走吧,回家了。”
许晏知与他并肩,“你怎么在这等我啊?”
“李公公差人过来让太子去御书房,那小公公跟我说你也在御书房,我干脆就等你一起了。”
“以后别等了,天气这么凉,受寒了怎么办?”
许昌茗扫她两眼,说:“你先把你眼里的高兴收起来再说这话,嘴都不知道咧到哪去了,还说让我不等你呢。”
“爹——”
“你个大男人别撒娇。”
“这又没人。”
“你爹我不是人?”
......
翌日。
许晏知下朝后又被留宫。
许晏知好不容易处理完正事儿巴不得飞出宫去,谢辞他们在酒楼定了雅间正等她呢。
“许大人。”
迎面是乔赋笙走来。
“乔统领,巡宫呢。”
他点点头,从银甲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她。
许晏知几乎是下意识就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手心温热的触感才让她反应过来,是一块玉佩。
许晏知让阿桃送回去的那块。
温热的是沾染了乔赋笙的体温。
她莫名觉得烫手,故作不解的问:“乔统领这是?”
“这是送给你姐姐的,我岂能收回?许大人帮我保管吧,待有机会将它放到你姐姐的墓中去吧。”
“乔统领还是自己保管吧。”
“许大人,我整日舞刀弄剑怕弄坏了,有劳你帮我保管。”
“......行吧。”许晏知有私心,她想自己留着,也算是个念想。
“许大人这是有急事?”乔赋笙见她眉眼有急色。
“额,对,谢辞他们等我饮酒呢。”
乔赋笙就这么盯着她,最后说了一句:“许大人,少喝些,伤身体。”
许晏知笑的有些不自然,“多谢乔统领的好意,我先走了,有机会请乔统领吃饭。”
“好。”
他又补充一句:“我等许大人请我吃饭。”
许晏知没回头,脚下不自觉提了速。
出宫上了马车后,她拿出那块玉佩细细摩挲,良久,她叹一声,将玉佩收起来。
“少爷,福聚楼到了。”
许晏知下了马车在小厮的指引下进了雅间。
谢辞见她来,说:“许大人真是谱大,让我们一番好等。”
“行了,自罚三杯行不行?”
“晏知哥哥,三杯恐怕不够。”沈玉寒朝她笑着说。
“郡主少跟谢辞混在一起,都把你带坏了。”
谢辞不乐意,“什么叫我把她带坏了,我哪里坏?”
李忠明:“心眼。”
沈玉林:“那不是坏,是黑。”
众人哄笑,许晏知也饿了,只顾着吃。谢辞问她:“你这几日御书房去的这么勤,又出什么事?”
沈玉林:“今儿早朝的时候我瞧见杨禄的脸色不好,那个站在光禄寺卿位置的年轻人就是杨帆?”
许晏知回他:“正是,昨儿任命就下了。”
李忠明也说:“我看他身子骨不太好,能胜任吗?”
许晏知:“且等着看吧。”
沈玉寒问:“我与杨帆的妹妹相熟,他们兄妹在杨府的日子不太好过。”
“如今成了光禄寺卿,有自己的府邸,他们兄妹应该能搬出去住了。”谢辞说。
李忠明:“我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官邸啊。”
“你努努力,升任三品,这不就有了。”许晏知说。
沈玉林:“这朝堂上官阶高的年纪轻,恐怕会有人不乐意啊。”
谢辞将酒饮尽,又续上一杯,说:“不服那是肯定的,有些当了大半辈子的官才爬到京城,有些年纪轻轻直接就是京城高官。”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老臣不信任,信任的又年轻,圣上也正值青年,就这朝局他能信任哪个老臣?”
“等我们一路混到老臣去,圣上也不年轻了。”李忠明又接着说:“你说等我们都成了老臣,下一任天子会不会也不信任我们?”
沈玉寒:“不会的,等下一任天子继位,这朝堂早就统一了,老臣也是他能信任的了。”
李忠明突然一句:“万一我们活不到那个时候呢?”
许晏知哭笑不得,“怎么还自己咒自己呢。”
李忠明赶紧解释道:“我只是说万一嘛。”
谢辞赶紧呸两声,“你可劲儿咒自己吧,我们那都是要长命百岁的,到时候咱几个小老头都去你坟边上喝酒,馋不死你。”
许晏知哈哈一笑:“那不得把他馋得从墓里爬出来。”
沈玉寒闻言缩了缩:“那咱别晚上去,我害怕。”
沈玉林赶紧喝两口酒压压惊,“你们听听说的都是什么话,你们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许晏知倒是无所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再者,我们几个福大命大,肯定能寿终正寝。”
谢辞接话:“那到时候咱老了之后一起选块风水宝地,咱葬在一起,到下面也能一起喝酒玩乐。”
沈玉林点点头,“还别说,这主意好。”
沈玉寒娇嗔,“以后那都是要进祖祠的。”
李忠明:“也对,我要葬也要跟季姑娘合葬,才不跟你们这群大男人葬一起。”
谢辞不由撇嘴:“重色轻友。”
沈玉林:“重色轻友。”
沈玉寒却是笑着:“季姑娘愿意跟你合葬么?”
李忠明面颊发热,傻呵呵笑着,“迟早的事。”
许晏知喝一口酒,“行了,咱几个说点阳间的事儿,这是酒楼,不是阎王殿。”
正要进来送酒的小厮:“......”
“言归正传,薛大人这事你怎么做?”沈玉林正色道。
“我打算把跟他不合的戏演下去,但又不动他,让他猜去吧,薛大人到底是太后还是瑞阳王的人。”
“那柯相会对薛大人动手的吧?”李忠明问。
“暂时不会,他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薛大人,这就说明他在没搞清薛大人到底是谁的人之前是不会贸然出手的。别忘了,他不止在和我们斗,还在和瑞阳王斗,上次柯相用赵衡的事让我们顺势夺了瑞阳王一半兵权,这事瑞阳王肯定还记着,对瑞阳王,柯相不会再出击了。”
“至于太后,也还在观望中,更不会贸然出手。”
谢辞:“只是你就这么演别人不一定信,你得针对针对他。”
李忠明:“正好我这儿有个案子要去一趟吏部,到时候我跟薛大人打声招呼,让他配合配合。”
“你打算怎么针对?”
许晏知笑笑,“老本行呗,我都多久没参人了。”
“那看来这朝堂上,又有趣事儿了。”
......